【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常洛闻】

中国驻韩国大使说了一番话，又一次让韩国政府非常激动。韩国外交部第一次官又一次召见了邢海明大使，表达了强烈不满。

在接下来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里，韩国外交部长官朴振、国家安保室室长赵太庸、国家安保室第一次长金泰孝，甚至尹锡悦总统本人都接连通过不同渠道对中国大使“开炮”，质疑“邢海明大使的言行令韩国国民不悦。”甚至有韩国保守党的代表、党员为了博取眼球，要求韩国政府将邢大使列为“不受欢迎的人”，驱逐出境。

(资料图)

邢大使说了什么呢？

这一段有理有利有节的外交表达，简明扼要地阐述了中方的立场，谈到的几个重点问题都有大量的前因后果作为铺垫。

尹锡悦政府上台不久之后，韩国外交部长官朴振访华前夕曾经公开重申支持一个中国原则，这也符合韩中建交30多年来的基本共识和一贯立场。但在特谢拉泄密案爆发之后，韩国政府的态度出现了戏剧性变化，多次将台湾问题和半岛现状、俄乌冲突相提并论，将台湾问题曲解为“全球性问题”，并声称“不会容忍单方面用武力改变现状”。这一变化受到了中国外交部的强硬回击。尹锡悦总统在访美期间针对朝鲜战争做出的评论，也受到了中国外交部的关注和回应。

尹政府上台之后，出于政治考量，全面否定文在寅政府的方针和政策。这其中涉及“萨德”部署的“三不一限”共识也遭到了破坏。尹锡悦政府公然否定承诺的庄重性，并表示会着手推进萨德部署的“正常化”。而且背信弃义，不顾韩国前政府作出的“不将韩美日安保合作升级为军事同盟”的承诺，悍然推进美国主导的日韩军事合作，威胁到了中国的生存利益，严重破坏了两国互信。

在访美前后，尹锡悦政府与日本的关系急剧升温，不顾韩国普通民众利益，背弃固有立场，向日本靠拢，甚至顶着“国际惯例”的名义，允许日本军舰悬挂旭日旗进入釜山港。

尹锡悦个人对“总统威仪”的追求一直毫不掩饰。对内提拔了一批政治委任官员，将公务员系统完全控制在总统府之下。搬迁总统府、花费前任几倍的资金制作执政一周年纪录片宣扬自己的政绩。对外积极参与美国主导的亚洲北约、7国集团，强调“普世价值国家联盟”，只不过这些外交努力的果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七国集团中的日本出于产业结构、政治地位等因素，一直是韩国成为“G8”的最大障碍，不会允许韩国对自己的地位构成实质性威胁，福岛核污染水、独岛（日本称竹岛）领土争议、慰安妇和强征劳工问题都是挟制韩国的重要筹码；而理论上，韩国是俄罗斯的邻国，对乌克兰的支持如果过于激进，将会引来俄罗斯的严厉报复，可如果不按照“国际分工”对乌克兰进行实质性的援助又很难交出像样的投名状，难以保证美国对现政府的援护。而且倒向美国的外交政策已经引起了韩国内外的严重不安，例如保守党前总统卢泰愚的儿子卢载宪专门撰文，对韩中关系表达担忧。

（日本海上自卫队滨雾号，海自使用的十六芒旭日旗承袭自“大日本帝国”海军军旗，二战后未做任何修改，是日本军国主义的死灰，军国主义象征性仅次于旭日升天旗）

访美期间，美国朝三暮四的“核保护承诺”似乎也给了尹政府相当的底气，6月7日发布的韩国新版《国家安保战略》中，写入了“将韩美同盟升级为包含核武器在内的互保同盟”。乍一看还以为是韩国终于同意向美国提供核保护伞。

《国家安保战略》中，韩国政府在国防方面强调“以武力实现主动和平”。核心是全面否定文在寅政府的安保战略，废除对朝鲜的和平措施，将朝核问题提升为首要威胁，强调加强韩美同盟和韩美日三方合作。全面落实尹锡悦访美期间发布的《华盛顿宣言》。在印度太平洋战略、韩-东盟团结等方面，强化“全球国家”地位。在与日本的关系中，也强调普世价值和全球合作，对历史问题采取了回避态度。

关于与中俄的关系，国家安保室第一次长金泰孝在相关记者会上表示“虽然现在（韩中、韩俄关系）不稳定，但在相互尊重和互利互惠的基础上，寻求密切合作的方向没有变化。”

尹锡悦政府对国家政策作出如此重大的调整，一是从保守党团的利益出发，对文在寅政府的执政进行全盘否定，极力“修复”被文在寅冷处理的韩日、韩美关系。更重要的内因，是对韩国国内的矛盾进行转移。

目前韩国国内最大的政治炸弹，是直接影响韩国渔民生计的日本核污染水排海。韩国农民团体由于历史、地理等因素，天然靠近在野党民主阵营，在国内有相当的政治能量，当年WTO和美韩FTA谈判期间，都发生过韩国农民为抗议放开农产品进口，自焚、自残的惨剧。渔民团体又天然是农民中最有斗争精神的，对影响鱼获销路的核污染水排放当然是“决死反对”。这几天韩国国会会期，朝野两党正在进行激烈的辩论。

在野党鱼基九（音译）议员的表述代表了民主党的立场，认为从东京电力公布的资料来看，ALPS（核污染物过滤装置）无法过滤的剧毒放射性物质，是日本现行法定标准值的100倍到2万倍，直接影响水质和海洋生态。

执政党国民力量党的议员尹相贤、李宪成（音译）则代表保守阵营做出了有很强政治意味的论述：“尹锡悦政府对福岛核污染水事态的处理，和文在寅政府对萨德问题的处理没什么不同。”这也与尹政府上台之后，对文在寅“亲中”做全面否定一以贯之，核心逻辑就是“亲中对党派没有好处，还不如亲日实惠”。

根据尹锡悦和岸田文雄达成的共识，韩国虽然会派出专家团前往福岛进行监察，但只是监察如何排放和是否达标，但并不是讨论是否排放。变相给向太平洋排放核泄漏污染水开了绿灯。对此韩国的公务员队伍一反常态，采取迂回方式对总统府的决定表达了反对。

韩国海洋水产部次官宋相根6月16日在有关日本福岛核电站污水排海的记者会上表示，即使福岛排海核污水的安全性在科学上得到证明，但只要福岛及周边七县的水产品安全性未得到验证，就不会解除禁止进口措施。

韩国2013年开始禁止日本209个品种水产品进口，禁令维持十年至今。

韩国国务调整室第一次长朴购然在同一天的记者会上表示，根据韩国考察团掌握的资料，日本福岛核电站的多核素处理系统（ALPS）2013年至2014年发生2次设备腐蚀故障；2014年至2021年发生5次过滤器相关故障；去年例行检查中发现1次故障。韩国原子能安全技术院（KINS）的检查工作组正就相关资料进行详细分析，并将确认多核素处理系统能否长期运转。福岛核污水跨政府部门工作组下设的技术检查委员会委员长许均英（音）表示，日方主张1000多个核污水储罐中三成满足排海条件，需要核查后才能判断日方表述的可信性。

许均英在韩国中央政府大楼向记者说明调查结果

虽然通过任命心腹、扫除异己掌握了对外交、安保领域的绝对控制，但由于民生、产业领域的公务员有较高的技术门槛，且多数较为靠近在野党民主阵营，导致尹锡悦的“总统令”有些不大管用。何况总统五年任期结束走人之后，职业公务员仍然要在本领域继续工作，需要考虑自己的仕途和官声，拿出软钉子给“阁下”也不奇怪。但也正因为总统任期的限制，如果福岛核污染水排海不能够在尹锡悦年内成为既成事实，2024的国会选举之后，尹锡悦将很可能更加无法兑现自己对美国、日本的政治承诺。

另一枚炸弹，则是愈演愈烈的房地产危机。韩国独特的全租房（传贳房）制度在经济下行周期本来就危机重重，后疫情时代的这一轮危机叠加了经济不景气、失业率上升、电信诈骗猖獗、银行利率剧增等几重 “放大器”，导致韩国国内尤其是首都圈“断崖式跌出中产”的人急剧增多，以至于尹政府不得不头痛医头，5月25日在国会通过了《关于典租诈骗受害者援助及住房稳定特别法》修正案。扩大全租房诈骗受害者的金融援助力度，政府提供拍卖代理等服务。向受害者提供最长10年无息贷款，还将为无法收回保证金导致无法偿还租赁贷款的受害者启动信用恢复项目。这一“打补丁”行为相当于用税款扬汤止沸，只是暂时延缓了问题的大爆发。

房价本来是尹锡悦得以击败文在寅当选总统的重要武器，2020年7月，文在寅政府通过“租赁三法”，将租客的续租权从2年延长到4年，规定续约时全租的涨价幅度不得超过5%，并增加了申报程序和退租门槛。这一规定类似美国纽约的租金保护制度，长远来说对租客更加有利，但短期内会导致房东恐慌，减少市场供给，并趁法律生效前大幅涨价，韩国首都圈房租一度上涨了4成。这也成了尹锡悦攻击文在寅执政的大罪之一。

尹锡悦竞选时和上台之初，都鼓吹要给“租赁三法”来个大掉头，以此来平抑房价，但是上台之后发现文在寅政府的政策其实方向不但没有错，而且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唯一方案，现在对修法已经绝口不提，原本被他吊足胃口的租房一族看不到房价下降，也等不来新政策，对他的怨气可想而知。

尹总统作为检察出身的权力玩家，并没有因为内政外交的焦头烂额就放下“本行”。6月13日，韩国首尔大学教员惩戒委员会开会，决定免除曹国的首尔大学法律系教授职务。

曹国曾于2017年至2019年7月担任文在寅政府民政首席秘书，同年9月就任法务部长官，文在寅把他从学校里请出来，为推动司法改革，削除检察厅畸权身先士卒。但由于被挖出牵涉女儿升学材料造假、不当领取奖学金等弊案，曹国上任35天后就被迫辞职。在曹国提出上诉，判决尚未作出的情况下褫夺教职，杀鸡儆猴的味道十分浓厚。而且曹国的身份特殊，如果能够掰开他的牙关，保守党攻击文在寅将变得更加容易。

无独有偶，6月14日，尹锡悦亲自指示总统办公室公职纪纲秘书官室，彻查前届政府时期光伏发电项目决策相关人员是否有腐败行为。这是继韩国监查院从2022年10月起对新能源与再生能源项目进行调查，发现上届政府在光伏发电等新能源项目中存在涉腐行为之后，调查进一步升级。在亲中、反美、抗疫不力、房价高企等罪名都套不住文在寅之后，“贪腐”这一韩国政坛的万能罪名终于还是要出场了。

与外交内政上的种种争议，权斗党争上的得心应手相比，在经济方面，尹政府的表现可以用束手无策来形容。

自去年6月以来，韩国对华出口连续12个月呈现负增长态势，且其中的11个月都呈现出贸易逆差数字，韩国公司盼望的疫情之后贸易回升的景象迟迟没有出现，仅2023年第一季度，韩国对华出口同比减少了三分之一，创造了中韩贸易历史的记录。

目前韩国的出口品类中，仅有半导体勉强维持，其他方面韩国都变成了纯粹的对华进口国。在韩国的“传统强项”电子商务领域，中国某跨境电商公司三年内韩国用户增长超150%，截至今年4月达到290万用户——首都圈人口占韩国总人口50.2%，总数约2600万人，使用中国海淘的韩国人数量已经相当于首都圈人口的十分之一。而且根据统计数据，韩国电商市场规模全球第五大，相当于整个东南亚的总和，2022年市场规模达到1429.2亿美元。其中根据韩国关税厅数据，2022年海外直购(海淘)规模为47.25亿美元，韩国市场被中国公司占领，有相当的指标意义。部分中国企业还把“卷”也带到了韩国，将韩国下订单，中国出货运送到韩国客户手中的时间压缩到了3天以内，以至于韩国网民太过热情，将韩国平泽海关的清关部门硬是挤瘫痪了。

“经热政冷”，在中韩关系中不是新鲜事，但经济如此低迷的情况下，政治上还要如此极端，确实前所未见。随着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多番努力碰瓷制造议题之后，终于在6月18日开始久违的访华之行，美附庸国在对华议题上的攻势应会随之暂时降温。尹锡悦政府已经完成了筹码的任务，开始出现了后撤的苗头。一是由国家安保室室长赵太庸出面，前往出席美日韩安保首长会谈前，在机场表示“不能允许韩中关系出现倒退”，一是对邢海明大使“不采取任何措施，等待中国的行动”。虽然姿态仍然强硬，但尹政府的局内人一定也知道，这一轮“跟车太贴”，恐怕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中国小说《三国演义》在韩国也很有影响，当中诸葛亮能促成吴蜀联盟的关键，就是指出江东大族世代食利，投降无非是改换门庭，但吴主一但投降，再不可能称孤道寡。不知道尹政府内热爱押宝的幕僚们，是不是也读过三国？